日期:2023-08-03 10:31:17 来源:个人图书馆-乡情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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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使我明确知道秋天到来的时刻,是小区一楼种菜的园子,红透的西红柿、弯弯曲曲向长生长的黄瓜、老了的紫茄子和四季豆,以及邻人木栅栏上熟透的葡萄。倘在夏时,那家人常常坐在葡萄藤下吃晚饭,男人讲话的声音很响,女人温柔的笑,小孩子格外淘气,不能乖乖坐下吃饭,总要跑来跑去,吵着和栏外的同岁人去玩滑板车。他家的栅栏外种有许多株格桑、蜀葵和紫茉莉,又野生有三两片牵牛花丛。我上班下班路过,偿若时间富足,总是要停下来看一小会儿。
格桑的花期较长,一朵花往往从早晨开至晚间,到第二天、第三天才惭惭败下去。蜀葵花则开得迟几日,过了端午,才开出小小的娟纸一样的花来,紫红色居多,偶有几朵白色和粉色的,显得十分清丽。紫茉莉只有两株,开在每日傍晚时分,我们小时候也称它为“五点半”,大概是在五点半左右盛开的缘故,太阳就要落山了,它静静地开出如裙裾般漂亮的花瓣,且带有香粉一样的少女气息,在夏日的黄昏,使人心间忽然涌起一种略带惆怅的快乐。而牵牛花则开在清晨,点缀在四处蔓延的藤蔓之中,有一种特别热闹的感觉。牵牛花是在乡间长大的孩子对于花的最初记忆。我小时候喊作它“喇叭花”,是与其形状有关。工作之后,每回说起“喇叭花”这个名字,总对它有隐约的愧疚,这称谓实在算不上雅训,好像过于随便了,却又不愿用“朝颜花”一类的学名来称呼,毕竟它盛容着我对童年夏天清晨的全部记忆——虽然只在一个早晨的时间,开出的花便萎谢了。就在这一两个小时花开的光景里,放牛的小孩子已经牵着牛从后山上回来,牛喂饱了,可以开始一天的活计,小孩子则背起书包赶到学校去。喇叭花很快就谢了,在小孩子心里,有着淡淡的可惜,却未必有着长大之后的惆怅和忧愁。这是年少的好。
长大后,读书时看到日本作家志贺直哉在《牵牛花》里说:“牵牛花的生命不过一二小时,看它那娇嫩的神情,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。后来想想,在少年时大概已知道娇嫩的美,可是感受还不深,一到老年,才真正觉得美。”不由得想到,多年前在老家的日子。小学五年级前后的几年,和俊英两个人都特别喜欢养花。那时候,村子里年龄相仿的小孩子还很多,不知道什么原因,种花养花这种风气便盛行起来,尤其是在女孩子间,像是一种美的传染。有一年夏天,家家门前或菜园边上,忽然长出许多花来。这些花大抵相同,都是最普通的指甲花、五点半、喇叭花、格桑。讲究一些的人家门前,也会种有月季,还有芍药。
村东陈小玲的奶奶家门前种着一大片芍药,另有一丛红花月季。自春入夏之后,月季先开出许多玫瑰样的红色花朵,我和俊英羡慕极了,怀着摘一朵花的私心,两个人厚着脸皮去找陈小玲玩。平日里并不怎么往来,忽然喊她一起跳橡皮筋,她十分意外,却还是玩在了一起。皮筋没跳几个来回,她就败下阵来,悻悻地讲“不要玩了”。我和俊英只好让着她,挑她擅长的游戏做,譬如踢毽子,或抓羊骨。然而她却仍旧不能赢我们,在接连输了好多场之后,陈小玲终于忍不住哭起来,告诉她奶奶:“燕子欺负我。”
夏日渐深时,芍药花开了。紫红色花瓣,盛大且繁密,乡邻们都将它和画里的牡丹混为一谈,言谈之间奉之为花神。对于小孩子的我们来说“真是好看啊”,每天总要找理由从陈家奶奶家门前路过,偷偷看一眼。早饭后,微风缓缓吹过杨树尖,麻雀叽叽喳喳落在芍药花旁的空地上,我远远地站在树下,喊陈小玲上学。看到下田的人从花前面路过,陈家奶奶端着碗站在门前吃饭,和路过的人打招呼。邻里间这样的日常在盛开着的芍药花的点缀下显得如此不同,但又没有什么不一样的。我在心里想,如果是在雨后,在微凉的雾蒙蒙的湿气里,风从芍药枝头抚过,大概另有一番情致吧。
那个周末回乡,在从前种芍药的地方遇到陈小玲的妈妈,她正在场基上晒玉米。我张口喊这个已经头发花白的妇人“陈家妈妈”,小时候在村子里的人只有我这样称呼她,她仿佛已经忘记了,略有所思片刻,终于缓缓地应声说了句:“燕子回来了。”
而从前种芍药的地方被改成道路,芍药花已不知去处。那时一起看花的陈小玲、俊英和我,也都嫁到另外的地方,经历着各自的悲欢离合。不知道她们生活的地方,还有没有芍药花开?她们遇到男人,会不会像小孩子爱花一样爱着她们?也不知道在离开家以后,她们会不会和我一样,常常想起陈家奶奶门前的那片芍药,想到盛夏将临时,红花开满枝头?
然而,那门前的小花园、被风干的红月季和默默爱着的芍药花,却是我们年少时体味到的最初的美好与孤独,是在乡间生长的小孩子无意中敲开的成长的大门。
秋渐深了,你们还好吗?
(作者:宇萍,内蒙古籍青年作家,代表作品《我们说好的》。现从事金融行业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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